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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笑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东西搬得差不多了，把剩下的东西凑起来，几个工人，包括那个退伍老兵一起抬上去。陆枫与谈笑跟着上楼，谈笑低声说：“谢谢！”

    陆枫不知道为什么，只好低头不说话。

    陆枫打量了一下房间，这是一套九十年代的一居室，进门是个狭小的门厅，门厅南侧是间卧室。和那个年代的房屋结构一样，卧室大得可以做客厅。厨房和厕所在门厅北面一进门的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门厅的采光不太好，谈笑重新粉刷了一遍，放了一张简易的小桌，作为吃饭的地方。书房和卧室合在一起，贴着鸡蛋黄的壁纸，充分利用了光线和空间。看了一圈，陆枫同意了谈笑的想法，这个地方的确没必要有很多家具。

    房东留了一张双人床，摆在卧室，谈笑正在铺床单。淡紫色的高支棉暗纹床单加上同色的被罩和枕头，为屋里添了许多温馨。陆枫很自然地想着这张床的最终用途，想起很多战友请假都是连着请的，晚上不用归队的。心里突然有些幽怨，真想躺上去尝尝什么滋味儿！

    谈笑说：“哎，帮我抬一下这个书架，我得放点儿蟑螂药，免得招了虫子，把书都毁了。”

    陆枫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张床，扶着书架，看谈笑一点点地收拾。

    东西大多数都是书籍，有些还是借来的，贴着图书馆的标签。看来谈笑是图书馆的常客。家用的多是一些布艺的垫子、桌布，大大的靠垫光床上就布了两个，花花绿绿的，放在一起弄得屋子里暖洋洋、亮堂堂的。

    陆枫一转眼发现谈笑的箱子里还有一套被子，心里咯噔一下，“嘿，你怎么还准备两套被子啊？那个是坏的吗？”

    谈笑忙着为书桌铺上紫白方格的桌布，头也不抬地说：“那是娇娇的，她有时会来我这里住。你没看到我这儿洗漱用品都是双份的，那都是她的。她呀，放着自己的地方不住，非要和我挤着，也不交房租！”

    陆枫放下心来，看洗面奶都是双份的，而且还都是女士的，挠挠头，装作没事儿人似的问：“你们关系很好吗？”

    “还行，大学一个宿舍的。”

    这时送水的来了，谈笑把账结了又买了张卡，回头一看，陆枫已经把水桶安好了，“这屋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厨房，那儿没什么东西，主要是需要擦洗一下，你帮不上忙。”

    “嗯。”陆枫还是那样闷闷地答应，待谈笑走了，才小心地坐在床边试了试，然后又往里蹭了蹭，最后终于放松地躺下来。

    哐当——厨房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陆枫腾地坐起来，好像做了坏事，心脏怦怦乱跳，“怎么了？”喊了一嗓子，站起来走进厨房。

    谈笑站在门口，脸红红的，手里拿着笤帚和簸箕，“哦，没事儿，就是看见蟑螂吓了一跳，弄走了就没事儿了。”

    “你怕蟑螂啊？”陆枫的问话突然带了点儿坏坏的味道，好像时光倒流，让那个轻薄少年在鹅黄柳绿的阡陌上遇见命中注定的红颜，又回到充满好奇和新鲜的年龄。

    谈笑立刻警醒，“谁怕？就是恶心那东西，繁殖太快，我这小屋子还不得被它占领了。不过我会收拾干净的，应该能控制住。”

    谈笑的反应让陆枫回到现在，摸摸鼻子，脸上偷偷地热了。他嘿嘿一笑，不再说什么，随手抓起旁边的一块抹布，拿起来擦着门框。心想，这里太高，谈笑那小个子肯定擦不到。

    陆枫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收拾完了，都快四点了。谈笑拍拍手说：“今天在这儿吃吧，检查一下我的手艺？”

    陆枫放下手里的拖布，看着干干净净的地面，很欣慰，听谈笑这么说便笑着答应了。他知道谈笑有辆小车，而且也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更何况想起那破长途车他就一肚子火。来的时候倒不觉得如何，回去的路上他怕自己真耐不住性子去打车，那就太亏了。

    谈笑也有一点儿紧张，她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陆枫真答应了。她拿出锅才想起冰箱是空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走进卧室，陆枫坐在桌前正在翻书。“你要不等我一会儿，我去门口的超市买点儿东西。”

    “远吗？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哦，不用。不远，就在门口。还有一会儿房东可能送电卡过来，家里没人他没法找我。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说你在这里等他。”

    “哦，那你快去快回。除了拿电卡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这里的网线、电话线都是通的，电脑我已经打开了，你方便的话就上网看看网速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的电脑，没什么办公文件，不用担心泄密。”谈笑笑了笑，冬日的暖阳落进桌台上，淡淡的紫色浮动在屋里，别有一种暧昧的味道。

    陆枫呆呆地想着谈笑的那一笑，连人走了都不知道。

    是因为要结婚了，他才会注意她呢，还是本来就这样？陆枫忍不住联想，如果在平时自己遇见谈笑会不会注意她呢？想了半天，他下了结论——不会！因为她是自己的老婆，所以自己才会“赏光”多看她两眼。

    陆枫觉得自己和过去一样，并没有因为婚事改变什么，心安理得地打开电脑，找到自己经常上的网页。

    叮咚——门铃响了。陆枫开门一看，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小孩儿站在门口。

    看见陆枫，她也一愣，“哎？没找错啊，就是我家。不是说租给一个女的了吗？”

    陆枫狐疑地问：“您是……”

    “我是房东。我家那口子让我给送电卡来。你是……谈笑的老公吧？”

    “嗯？嗯！”陆枫含含糊糊地应下这个称呼，没有一丝辩解的意思。

    “哦，我说怎么老见谈笑一人忙活，敢情是军婚！难怪了！喏，这是电卡，收好了，回头买电什么的都要用到。你们这些当兵的，回了部队就不知道家，留着女人一人在外面吃苦受累，我算是知道了！唉，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苦命人啊！”

    “哎，大嫂，您这是……”

    “我家那口子也是转业回来的。虽说很多年了，可是……唉，反正嫁给你们当兵的，是苦是甜都是自己尝着。你们家那口子呢？”

    “哦，她买菜去了。”

    “哟，难得回来一趟，还让人家出去买菜，你怎么不赶紧干点儿活儿补偿一下？”

    “我……我这……这不是……”陆枫摊开手里的电卡，无奈地笑笑。

    大婶翻了个白眼，“哼！怨天怨地，见了你们就全都不怨了。我看人家小谈也是个软心肠的人，见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想让你受累。算了，我也不耽误你们了，回头跟小谈说一声，有什么事直接找我。我们姐们儿能说到一块儿去！”

    “哎，好嘞，您慢走。”

    陆枫擦擦汗，送走大婶，关上门，突然笑了出来。“那口子”，怎么和我妈说话的口气一样？她说自己是谁来着？“谈笑的老公”？嘿嘿，有老公就有老婆，没老婆的老公那就成了老公公喽！陆枫美美地走进卧室，看见那张床，干脆靠在床头看起书来。枕头、被褥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和梳妆台上的香水味儿不一样，这里的味道暖暖的，让人想起肌肤和呼吸……

    陆枫腾地跳下床，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坐到床上看书。他尴尬地整理一下衣服，紧了紧领子，一本正经地坐回书桌，连头也不敢回了。

    谈笑回来时，带了一堆蔬菜和肉。陆枫也如释重负地站起来。很明显，这一顿就是涮锅了。牛羊肉都很新鲜，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陆枫看看正在洗菜的谈笑，悄悄地笑了笑，低头调着底料。

    “刚才房东送电卡了？”

    “啊，送了，我放在你书桌台灯下面了。”

    “好，一会儿我去收着。对了，你喜不喜欢吃香菜？我要不要多切一点儿？”

    “嗯，不喜欢。多切点儿葱吧。哦，对了，你要是喜欢你就多切点儿，我无所谓。”

    “嗯，少放点儿辣椒，我最近有点儿上火，吃不了辣的。”

    “啊？上火了？有没有看医生？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长了几个痘痘，多吃点儿蔬菜就好了。”

    “我看看……哦，倒是不大。你要小心。刚才房东的老婆来的，她说你要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她。实在不行，你就找我爸妈去。我妈就是嘴碎点儿，人心眼儿挺好的。”

    “嗯，知道了。我也没什么事，办公室里的那点儿破事也不值当拿到家里说。好了，可以开吃了。”

    蒸腾的热锅沸腾起来，中间是火辣辣的辣汤，周围一圈是清亮亮的清水，翻着白花。谈笑夹起一筷子肉，陆枫却夹起一筷子蔬菜，彼此一愣，相视一笑，放进锅里。

    吃了半饱，谈笑琢磨着怎么开口。

    “关于我父亲的事……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就是觉得……不想见他。一看见他，我就想起我妈，怎么也忘不了。”

    谈笑咬着筷子看了一眼陆枫。陆枫放慢了吃肉的速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他现在的那个老婆其实……其实很早就在一起了，背着我妈。”谈笑艰难地说着，“后来被发现了，我妈就把我送到外地的姥姥家住了一个暑假。等我回来，他们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我那时候以为他们不离婚只是为了我。他没有再找那个女的，按时回家却很少说话。妈妈很生气也很伤心。我晚上上厕所的时候，听见妈妈偷偷地哭。半年以后，我上高二的时候，查出来妈妈患了肝癌……”

    谈笑埋下头，手背悄悄地抹了一下眼睛。陆枫放下筷子，下意识地学着赵伯州安慰媳妇的样子，伸手拍了拍谈笑。

    谈笑顿了顿，调整一下情绪，带着一丝无奈说下去：“没有半年她就过去了。第二个月，那个女人就来我家，第三个月他们就准备结婚。我把他们轰出去，和他大吵一架。他说我妈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考上大学，他答应了，所以在我高考前这段时间不会带这个女人回家。我稀罕！”谈笑冷笑了一声，“我匿名报案，说我母亲死得蹊跷，是他们合谋害死的。当时还有人来查，可是我们那儿的公安局长是他的战友，不仅把这事儿压下来，还查出是我干的。他很生气，也没办法，就把妈妈的病历全给了我，让我自己去查。我说不，我要考大学，学法律，把他们这对狗男女亲手送进监狱，把他们都毙了！”

    火锅依旧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氤氲的蒸汽里，谈笑的面庞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突然变得很明亮。陆枫却觉得周身寒冷，不知道那个高二的小女孩儿怎么会如此狠毒地对待自己的父亲。或者……也许可以理解吧！他看着谈笑，也许就在那个时候，谈笑一下子成熟了。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谈笑的心智在某些方面停止了发育，所以才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谈笑还握着筷子，拨着锅里的汤，“后来我真的考上大学，还是名校名专业。离开了家，离开了他们，我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像电视上那样去复仇。可是，仅仅一年的大学生活，我就没有那么强的想法了。我记得妈妈走之前告诉我：她不恨他也不怨他，是真的不恨不怨。她就是觉得可惜。我不知道什么是可惜，还没来得及问她就走了。哼，还是笑着走的。我一直想，我妈说的那句可惜是什么？后来我自己也谈恋爱了，那时我以为可惜就是失去了的意思。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

    “那是什么？”陆枫不太明白。

    谈笑看了他一眼，吐出筷子，咬着嘴唇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只是牵强附会地解释罢了。等我有一天真明白了再告诉你吧！”

    陆枫看她情绪又变好了，有点儿纳闷，方才还咬牙切齿，这会儿怎么又没事儿人似的？

    谈笑没理他，“我现在只要不见到他就一切正常，只要一提到他、见到他，我还是忍不住想撕了他们！”谈笑把“撕”字咬得很重，仿佛真的正在亲手撕碎什么。

    陆枫下意识地矮了矮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动作和老爹好像！

    “那……那就算了，别想那么多了，我回头跟我妈说一声。”

    谈笑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问：“我想……要不……我们领证就别办事儿了。”

    陆枫没来得及想带着阴影的谈笑是不是会给自己将来的生活带来阴影，他只是想到老妈怎么办？

    “这个……我再考虑一下吧。”

    谈笑愣了一下，随即勉强笑道：“那是自然，先吃饭吧。”

    自己这样把往事和盘托出，每个听到的人都会义愤填膺，然而陆枫却只是迟疑地还了一句“再考虑一下”，她猛然间有些失望。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就连自己心情极好的时候，也可能会否认那些已经成形的“己见”，甚至有时候会考虑原谅那个人，更何况陆枫这样一个外人！

    是她逾越了，忘记了他们的婚姻是多么的特殊。而她在最初设计这桩婚姻的时候，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少些期待吗？难道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就忘了吗？

    在一连串的反问中，谈笑的心态渐渐平静。

    陆枫只是觉得老妈那里的工作很难做，而且战友们都等着吃自己的喜糖，怎么说不办就不办了呢？况且他想，父女终究是父女，逝者已逝，活着的还要继续生活，两人始终这样对立并不好。如果能借这次结婚的契机，让他们父女的关系有所进步，也是一桩好事。想来想去，他觉得谈笑太偏激了，对她的提议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吃完饭，两人彬彬有礼地聊了会儿天，谈笑提出送陆枫回去。陆枫拎着谈笑买给他带给战友的一堆食物跟着下楼。

    这一次两人熟稔了，陆枫笑着说：“你怎么会喜欢这种车？看起来……不太像你的风格。”

    “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车？”

    “嗯……三厢的，看起来比较正统，像‘捷达’啊，‘凯越’啊，好一点儿的‘君悦’啊，这类的。”

    谈笑把陆枫说的县城的名字输入手机里的gps系统，驶上大路的时候，定位指向系统开始工作。她这才接着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觉得……嘿嘿……可能是我想错了。”

    谈笑看看他，笑着摇摇头。陆枫才注意她的左耳上别着一个耳麦，好像是手机蓝牙支持的。正要问是不是，谈笑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来电，轻扶了一下耳麦说：“娇娇？有事？”

    谈笑的手机音质超好，或者是那娇倩声音太大，陆枫隐约听见话筒里有女生尖锐的声音：“我在你家，你死哪儿去了？”

    “我出去办事，你今天先回去吧。”

    “不行！我就是冻病了，也要在你家门口！你几点回来？”

    “会比较晚了。陆枫来了，我要送送他。”

    那边的声音骤然低下去。陆枫耳边一下子失去了信息，有点儿沮丧，只听谈笑说：“嗯，是。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嗯，好吧，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在她们对话的过程中，陆枫突然想起自己过来并没有跟谈笑提到过，如果按照约好的互不打扰的原则，自己似乎是冒犯了。他看了一眼谈笑的表情，对方很明显在认真开车。

    陆枫清清嗓子，最后用“大丈夫敢做敢当”这句话为自己下了最后的决心，“嗯，今天早上，我来的时候没给你打电话……”

    谈笑截住他的话头说：“哦，没事的。再说也不算什么，如果我这里临时有事走不开，你回家也是一样的。探亲假的时间有限，我也不能要求你只看我一人。其实你爸你妈可能更想看到你。”

    陆枫深深地点头，表示万分赞同，她倒是很懂事，“嗯，谢谢你！”

    谈笑回以一笑，心里却有些欷歔。若是换了别的情侣，怕是做不到这般大方吧？还是自己这样的选择正确。

    陆枫也想，这个丫头看着激进，其实想法倒是传统。老妈念叨得太偏了，以后还是多学学老爸，不要介入她们的事儿。慢慢就会好的，慢慢会更好的……

    陆枫越想越轻松，似乎美好的生活已经招手在望了。

    两人“各怀鬼胎”，竟有些“不约而同”的“缘分”。多年以后聊起来，彼此才明白竟是如此大相径庭！可是那时已是老夫老妻，对数当年恩怨，已经没有什么恩仇了。相视一笑，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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