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火焰鸢尾(2 / 2)  沧月·听雪楼(共3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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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巨大的好奇压过了恐惧,她站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走向那紫色的房间,在这间屋子里,究竟有什么呢?为什么即使作为未来女主人的她,也非要在婚礼举行的时候才能够被准许进入?

    她再也忍不住,走了过去,手指握紧了那一串钥匙。

    现在没有人……没有人在……也没有人知道。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从钥匙中抽出了那一把紫色珐琅累丝的钥匙,轻轻插入了锁孔。

    渐起的暮色中,走廊尽头那一盏水晶绣球灯仿佛被风轻轻吹了一下,晃了晃。

    钥匙插了进去,纤细的手指紧握着,却没有转动一下。女孩迟疑着,轻轻咬着嘴角,终于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答应过的事,不能违反呢。”

    她抽出了钥匙,踮起了脚,从门缝中往里面看。

    好黑……好黑的房间啊……什么都看不见……那些幽幽的红光,是什么呢?到处都是,在黑暗中一处处闪动……

    “小姐,火焰鸢尾。”在她往里窥探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个声音静静地传来,带着森然的气息。千湄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回头,就看见一枝火一样红的鸢尾,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出现在她面前。

    花执在昊天修长的手指间,他正低着头深沉莫测地看着她,用漂亮得不可方物的眼睛。在那种洞察一切的视线之下,千湄忽然间觉得心虚,捏紧了那一串钥匙。

    忽然间,他笑了一笑:“你很幸运,小姐,你刚刚挽回了自己的性命。”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千湄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里面的东西那么重要吗?即使是我,也不能看?”

    “是的。如果青崖少主知道你擅自进去过,你会受到惩罚。”昊天的声音非常严肃,“少主从来都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做的事情,从来不是别人能想象的。”

    “惩罚?什么样的惩罚?”她从他的手里接过鸢尾花,问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少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昊天的声音却忽然变得森冷:“是很严厉的惩罚……非常非常可怕的惩罚。”

    “我讨厌他!”想起未来丈夫诡异的样子和粗暴的行为,女孩眼睛里不禁闪现出惧怕和厌恶的神色,瑟缩着问:“昊天……你,你会帮助我的,是吧?”

    “当然。”一个微笑忽然在昊天的唇边泛起,拈花微笑的男子,霎时充满了谜一样的魅力。他站在空廊里,看着十六岁新娘眼睛里充溢的惧怕表情,蓦然俯下身去,吻了吻女孩如同受惊小鹿般的脸。

    “呀……”千湄只来得及轻轻惊呼了一声,嘴唇就被堵上了。

    那一刻她心跳得极其迅速,脑海忽然变成了空白,她甚至忘了闭上眼睛,就这样睁大着眼看着俯下身来吻着自己的男人,直到他将舌尖在她的唇上轻轻舔了一下,放开了她。她身体一软,几乎跌倒在他的臂弯里。

    夕阳把鲜艳的颜色涂上了深院所有建筑,曲曲折折的廊道如同一个迷宫,通向不可知的彼端——那里,那盏水晶绣球灯在轻轻地晃动着。

    “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只要小姐愿意,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耳边传来男子轻声的保证,抬头就看见那双迷离的眼睛,她忽然感觉有了依靠,心底一直在无声累积的感情终于漫了出来,再不能控制,昊天好亲切……好温柔。只要他在这里,天涯仿佛也变成了故乡。说实话,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是喜欢昊天的啊……为什么,她非要去嫁给那个魔鬼一样的龙家少主呢?

    在他又一次低下头来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仰起头迎了上去。

    “啪”那朵火红的鸢尾花轻轻掉到了地上。

    紫色的窗棂后,一双眼睛闪烁了一下,缓缓移开。

    奢靡华美的房间里,重重的锦缎和帷幕垂落,点缀着无数烛光,如同星河落地。千湄斜躺在一领白狐皮褥子上,领子微微敞开,露出一抹红绫,更加衬托得肌肤如雪,长发如墨,眼波流转,一双宝石般璀璨的瞳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水晶瓶中的鸢尾花。

    又是一天来临了……还有三天。

    离青崖少主——自己的那个丈夫回来还有三天,离大婚还有三天。

    那些诡异的老侍女已经被昊天用不知什么理由调开了,似乎没有问半句多余的话。这半个月来,他们偷偷相会了许多次。那是她生命最灿烂盛开的日子。

    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她会登上二楼眺望,看着他从走廊那一端安然地过来,衣袖间缠绕着一朵火焰般的鸢尾花。然后,推开她的银色的门。

    现在,她知道了。

    那条长长的廊道的尽端,是一个小小的侧门,通向后院一片荒芜的山地。每次,昊天总会从那里过来,带一朵她喜欢的火焰鸢尾,敲响她的门。

    她站在楼上,看着后园的荒地和远处的大海。

    荒地上是密密麻麻的不知道什么种类的灌木,一人多高,没有叶子,长着蜷曲的枝干,遮盖住了地面,一直顺着道路延伸到一片池沼旁边。那个不见底的池沼边上,东一丛西一丛的,盛开的正是火焰一般跳跃的鲜花。

    她想,是否有一天,她会脱离这里的禁锢,踏上那一片土地去采摘那些花朵呢?

    这一天,是最后的一天。他在同样的时刻来了,用修长的手指把新摘来的花插在她长长的秀发间,深蓝色的眼睛看着她。然而,沉默了许久,他忽然开口:“湄,少主很快就要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我……”坐在软榻上,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因为听到那个不愿意听的名字。心中有千万个念头在翻覆,沉默许久,她只是怯懦地逃避:“还能怎么办?为了听雪楼,我……我还是要去嫁给那个人的,然后……”

    黑暗中,她低下了头,手指抠住了紫檀木床的边缘,用力地刻进去,过了半天,才吸了一口气,将方才那两个字接了下去:“然后……我们就当不认识。”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手一痛,“啪”的轻轻一声,指甲居然折断在檀木中。

    “真是聪明的女子。”他倏地笑了,轻吻了一下她微微张开的嘴唇,笑容里有一种魔力,带着讥讽和自嘲,“当龙家的少奶奶实在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事,我又算什么呢?如果不是因为有这张脸,我是怎么也无法和少主相比的。不是吗?”

    “是啊,”千湄的口吻有几分嘲讽,“我去当少奶奶的时候,还要多靠总管操劳了……”

    仿佛强撑到此刻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她虚弱地往后一靠,倚在帷幕上,半晌不动。漆黑的夜里,死一般的寂静。忽然,千湄肩膀一抽,急忙抬起手捂住脸,可哪里来得及,只是转眼间就哭得说不出话来。

    昊天在黑暗中看着她,目光中有灰暗的笑意,待她哭了半晌,才在床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哄孩子似的轻声道:“哭什么呢?我不会离开你的……虽然我知道我和少主不能比。”

    “谁说……谁说昊天无法和少主相比?”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才不是……才不是!只要我喜欢的,就是好的,哪怕你长得和少主一样也没关系……哪怕是魔鬼也没关系!反正我就是喜欢昊天……就是喜欢昊天……”

    “哪怕是个魔鬼也没关系?”他怔了怔,莫名地重复一遍,一直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晶莹的亮光泛起。

    “湄……”他突然将她从榻上拦腰抱起来,按在床上,动作很粗鲁,完全不像平日的温柔文雅。他的吻灼热而迷乱,如同火焰一样燃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忽然,她听到他在耳边轻轻喘息着,低语:“湄,我们杀了少主吧!这样,就能在一起,一生一世。”

    “昊天?”她蓦地惊慌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那样深邃迷离,仿佛一个让人陷进去就不愿醒来的梦,她战栗起来:“怎么可以?楼主是想要我来和龙家结盟的!”

    “如果是我当了龙家的主人,一样能和听雪楼结成秦晋之好。”他一边替她拉下衣衫,亲吻她的颈部和耳垂,一边在耳边沉沉地说着,“或者,你还是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去嫁给那个……那个怪物。”

    “不……不!”她本能地拒绝着这种残酷的提议,拼命摇着头,“我们逃吧,昊!我们,我们离开莺歌屿吧……”

    “怎么可能?这些年来,多少人想过要逃,可被抓回来后比死都不如……”他沙哑着嗓子回答。

    她颤抖着,冰冷的肌肤贴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昊天伸出手来,抽掉了她挽发的紫玉钗,乌黑的头发顺着他的手落下来,铺了千湄一肩。他的手流进了她的发际,柔柔地浸没,只是微微一摇,她乌黑的发丝就仿佛在水中摇荡。

    “湄,我们杀了他吧……杀了那个怪物……”

    “杀了他吧……我们就会彻底解脱了。”

    他吻着她,声音带着不可拒绝的诱惑。她在那种声音和动作之中战栗起来。

    “昊……我喜欢昊……”她轻轻呻吟了一声,抱住他,久久地,紧紧地,仿佛想要把自己融化在他身上,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一缕缕贴在他和她的身上。

    那才是她真正灿烂着绽放的生命,那才是她愿意无悔赌上一生的感情!

    “唉……”她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叹了口气,他立刻迎上来,用滚烫的嘴唇噙住,同时听到了她吐出了两个字:“好吧……”

    他抱着她,眼睛里忽然有了笑意。

    “晚上在事情结束后,去后院的池塘边找我。”穿好衣服,他对她说。

    他走的时候,依然还是半夜。

    千湄从床上撑起身,看着他离去,看着他一袭白衣轻灵地飘在长长的廊道中,无声地走着,最后拐一个弯,消失在飘摇的风灯下……不知为何,她眼睛里忽然有泪水。

    桌子上的水晶瓶中,那朵火焰鸢尾散发出幽幽的荧光。她颓然倒回榻上,手指间抓着他留给她的那包毒药,用来在合卺酒中毒死她丈夫的毒药!

    “藏一点在指甲里,趁他不注意撒到你的酒杯里,然后交杯的时候喂他喝下……”

    昊天临走时的交代在耳边响起,怔怔良久,千湄终于还是心力交瘁地沉沉睡去。

    在半睡半醒的恍惚中,她看见墙壁上的画活动了起来,先是眼睛,接着是脸……然后,那个美丽的龙家夫人,就从墙壁上轻盈盈地走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来到她床前。

    她的手指间也有一朵鸢尾花,摇曳着,淡淡的光线映着死去的人的脸。

    龙夫人看着她,眼睛里居然满是悲哀和怜悯。

    千湄心中骇极,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像魇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只是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走近。

    “你……要杀我的儿子了吗?”龙夫人慢慢走过来,看着她,嘴角忽然有奇异的笑容,“可怜的女孩……哈哈!第十二朵鸢尾花……”

    她来到床头,手中的鸢尾花轻轻擦着千湄的脸,笑容惨淡:“知道火焰鸢尾为什么会发光吗?……因为里面有磷火啊……

    “它是必须在尸体血肉上才能成长的花,吸取人的骨髓,以腐肉为泥土!

    “那是死人的灵魂……邪恶的花朵……

    “你看——”

    紫衣的龙夫人忽然用空着的左手挽起了右手的垂地长袖!

    那里,整只右手齐腕被砍断,里面的肌肉大片腐烂了,有阵阵腐臭的气息——然而,千湄惊骇地看到,那朵花,居然是开放在她手腕上的!

    在断腕的腐肉中,鸢尾细细的根如同毒蛇般顺着筋脉扎入,缠绕着,蜿蜒着,钻入血肉,汲取着养分,居然还在尽端开出了一朵极其美丽的花朵!

    “啊!”千湄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来。闭上眼睛,极力扭动着身体,想让僵化的身躯活动起来。

    “刷!”她终于从床上蓦然坐起!

    然而……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黎明前的微曦中,只有桌子上那一朵鸢尾花在灿烂开放。千湄抹了满额的冷汗,长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她忽然又呆住——

    没有风吹进来,但是,但是……墙壁上那一幅画,居然在微微摇晃!

    “送入洞房!”黄昏时,傧相唱礼的声音悠扬响起,漫长得如同几百年的仪式终于到了尾声,千湄在大红的盖头下,几不可闻地长长吸了一口气——

    她握着喜帕的右手轻轻握紧,长长的小指指甲触到了手心。

    毒药……指甲里暗藏的毒药——用来在合卺酒里毒死她丈夫的毒药!

    虽然如同魔鬼般丑陋、暴躁,但是却是她丈夫的那个人!

    蒙着盖头,她只能看见脚低下的一尺见方的地面。她小心地小步走着,一只手握着喜帕,一只手执着红绸的花球,被一群人拥着往前走,走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和院落。周围人的脚步都是轻得奇怪,只有她的步伐,清楚地叩响长长的木廊地板。

    “小心了。”耳边,忽然传来青崖少主嘶哑的声音,同时她被搀了一下,跨了过去,对于丈夫忽然间不经意的关怀,千湄的身子陡然剧烈地一震!

    门轻轻地在身后合上,关起,所有人都退去,这里,应该就是紫色的房间了吧?

    那个神秘的,只能在大婚之夜进入的地方!

    “很好……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的新娘。”丈夫嘶哑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那冰冷、潮湿的手伸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让她不禁颤抖了一下,“坐这里,我们先来喝杯合欢酒,我的美丽的新娘子!”

    顺着一拉之势,她跌坐在一个座椅上,然后,耳边就听到酒水汩汩倒出的声音。

    到最后了吗?为了能和昊在一起……她必须杀了这个人吗?

    多少个销魂的夜晚,多少次生死的盟约。一想起昊天,她的手就渐渐握紧。想……想要和昊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那么,她就必须杀了这个人!

    但是……除了丑陋和暴躁,他有必须死的理由吗?他有做过什么,让她非要夺去他的性命吗?

    “喏,这杯给你……”一个白瓷酒杯放到了她手里,她用右手接了,迟疑了一下,拿过来,在喜帕的遮挡下,手指伸到了酒杯上方。

    长长的小指指甲里,填满了剧毒的粉末。

    “请。”粗哑的声音说着,一杯酒送到了她唇边。她浑身蓦然一颤,清醒过来,已经容不得再迟疑了!手终于颤抖着抬起,把自己手里那一杯酒交替着递了过去。

    轻啜了一口对方递过来的酒,同时,她听见自己手中那杯酒也被汩汩地咽入了对方的咽喉。那个瞬间,她身子忽然无法控制地战栗起来。

    “夫人……”也许是因为完成了仪式,从此就是正式的夫妻,青崖少主对她的称呼也变了,嘶哑的声音也带了罕见的温柔,“你喜欢鸢尾花,是吗?和我故去的母亲一样呢!”

    她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此刻忽然提起鸢尾花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是为了那一朵小小的花,和她一照面就发了脾气吗?

    “可是……你知道我漂亮的母亲,她居然曾想背叛我的父亲吗?”他却在自顾自地继续叙述,牵起了她的手,哑着嗓子说:“这个房间,是用来摆放插花的地方……是我亲手插的鸢尾花,一共有十一瓶,你想象不到它有多漂亮!过来看看……你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的……”

    原来……关着这里的门不让她看见,只是为了在新婚之夜给她一个惊喜吗?

    那样粗野难看的男子,居然能细心地记得她喜欢鸢尾花的事情。

    千湄的身体,忽然又是一阵颤抖。

    就在那一瞬间,盖头被轻柔地掀起,映入她眼帘的果然是一簇火焰般燃烧的鸢尾花,还有花下的——

    “啊!啊!”

    千湄凄厉疯狂的尖叫忽然响彻了整个深院!

    “第十二朵鸢尾。”远远等候在外院的仆人中,那个叫蕉绿的丫鬟,听见惨叫后长长叹息了一声,“果然,她并不是与众不同的。”

    没有点燃红烛,然而那个紫色的房间里,却布满了幽幽的火。那是许多簇火焰鸢尾一起发出的光芒,照亮了这座洞房——视线所及,一瓶一瓶,都是开放得无比艳丽喧嚣的火焰鸢尾。装在水晶的花器中,散发着微微的诡异的荧光,点缀得洞房更加摇曳多姿。

    然而,那不是折下供在瓶中的插花,每一朵,都是在生长着、怒放着的!

    花朵下,掩映着绝世美女苍白的脸颊。雪白的颈子齐根断去,盛放在水晶瓶中。在颈部的断口中,密密麻麻的花根如蛇一般蜿蜒探入,在腐肉中生根,汲取着死人的养分。显然是经过精心的养护,虽然花的长势正茂,人脸的外观却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十一个美丽的女子,带着出嫁时装束的满头珠翠,就这样在花间微笑着。

    “那些都是在你之前嫁到龙家来的女子,我的十一个新娘……很美丽吧?”灯光下,青崖少主诡异的脸上充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着吓得几乎瘫倒在地的新娘,凑过脸来,低声微笑。

    “那些,都是想背叛我的女人!该死的女人,永远都是为了背叛而生……”

    “嫌丑爱美,为了自己的欢愉和欲望,就可以背叛一切!

    “不能饶恕,绝对不能饶恕……

    “我会让她慢慢,慢慢地死……哪怕是我的妻子、母亲,也绝对不能饶恕!

    “想要用毒药来毒死我的你,也一样!”

    千湄步步后退,跌坐在地上。望着那张逼近的鬼魅一样的脸,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混乱之中,她的手伸了伸,想扶住什么,但是身边忽然有人搀住了她——

    “可怜的、美丽的第十二朵鸢尾花啊……”忽然有女子的声音在旁边叹息,又一朵鸢尾花升了起来,在她脸上擦了擦,仿佛是抚慰。

    千湄回过头去,就看见了那个紫衣女人。

    龙夫人。

    那在画上的,死去多年的龙夫人,就这样从墙壁上暗藏的密格里走出来,来到她身边,用忧郁而飘忽的眼神看着她。

    “啊!”她终于明白了过来,惊叫出声,“你……你原来没有死?!我看见的不是幻觉……你!是你告密的!是不是?!”

    龙夫人惨淡地笑了:“是的,我没有死……但是我只是一堆活动的腐肉而已!”

    千湄低头,再次看见她右手腕上那可怖的、腐烂的肉,和肉里蜿蜒而出的花根,忽然间觉得恐惧灭顶而来,全身战栗。

    “你看见了吗?在他父亲病重的时候,我忍不住诱惑,曾与外人有染,被他撞见。于是,青崖……青崖这个孩子就……”龙夫人看着丑陋无比的儿子,眼睛里却有极其复杂的光,喃喃道,“他不杀我,因为这孩子也爱我,所以就用这个来惩罚我!我就在这里,承受着腐骨的痛苦,伴着这些人头插花,度过了整整十五年!”

    “我不死……不死。我知道儿子那一家族的性格,我要留在这里,提醒那些和我一样嫁到这个地方的女孩,我半夜出来提醒过她们……但是,没有人相信。”

    “我说过,不能欺骗……不然,会变成鸢尾花,但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拒绝得了昊天的诱惑!”

    “一个又一个女孩犯了罪……那些撒下毒药的手都僵硬了,一瓶又一瓶美丽的插花,被摆放在了这个紫色的房间里,陪伴着我……”

    龙夫人眼睛里忽然有泪光,定定地看着千湄,目光里有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绝望:“第十二朵鸢尾花啊……我本来以为你会和她们不一样,本来以为你可以成为我的媳妇的,可是你,为什么也逃不过这个诅咒呢?我是多么希望你能终结这一切,带给我儿子幸福!”

    “母亲……”听到这里,对面那个人的嘴角也歪了一下,眼睛里居然流下了一行泪水,“你看……我对你多好……知道你喜欢鸢尾花,我就在你房间里放上了那么多,其实我有多爱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连你都要背叛我呢?”

    他的软弱只是一刹那,目光落在千湄身上的时候,忽然重新变得森冷而可怕!

    “你以为你能够毒死我吗?笨女人!你以为你和昊天合谋我会不知道?

    “你以为我会真的喝你敬上来的酒?有罪的人才该死,其实在我喂给你喝的酒里面,才是下了鹤顶红的!可笑的女人,还准备着去池沼边告诉他好消息吧?哈哈哈哈!

    “你和昊天,这些背叛我的混蛋,全部都该去做花泥!

    “昊天……昊天!你这个混蛋!只是有着那样的一张脸,就指使一个又一个妻子谋杀她的丈夫!”

    他仰天大笑,不知道为何,在笑中竟然泪水纵横,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千湄的脸色苍白如死。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事情的可怕,他居然什么都知道!那个人居然早就知道!那么,昊天现在岂不是……不,昊天!

    在他大笑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吓得几乎瘫倒的她忽然一跃而起!

    提着衣襟,她用尽了全力在廊道上奔跑着,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下跑,那里,走廊的尽头,那盏水晶绣球灯寂寞地飘摇着,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她奔跑,奔跑……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侍女随从上来阻拦。

    门开着,那扇救命的门开着!

    她的眼睛里闪出了喜悦的光,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推开了门,冲入了外面茫茫夜色中的荒野。

    “你看,她果然还是从那扇门跑出去了……”看着院子里的一幕,服侍过千湄的老侍女轻轻对另一个仆人说,“她还是逃不过。”

    “是啊……该结束了。这一出去,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夕阳刚刚从海天交界处落下,整个岛屿被淡淡的薄雾笼罩着,荒原里弥漫着说不清的诡异气息。

    “呼,呼,呼……”四周静得出奇,沿着后院那条荒凉的小径奔跑着,只有她的喘息剧烈地回荡在空气里。胃里渐渐有忍受不住的剧痛……鹤顶红,她知道是鹤顶红发作了!

    昊天,昊天!你在哪里?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了,顺着小径跑着,感觉前面的路越来越窄,那些光秃秃的灌木不时钩住她的衣衫。不行……不行了……她恐怕支撑不住了。但是,就算是死,也要先去告诉他,让他快点逃离……绝不能让昊天被少主抓住!

    “砰”,踉跄奔跑之中,额头上忽然撞上了什么吊在半空的东西,她下意识地抬头——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腐烂的脚,就悬在离她鼻尖不足一尺的地方。

    顺势抬起头,她的尖叫声再次响彻这片荒凉的灌木林!

    死人……没有头的,死去的女子尸体……一具一具,悬挂在林中到处都是,在海风的吹拂下,仿佛要活动起来地飘荡着。

    十一具……十一具无头尸体!

    千湄忽然想起了那些比她早来到这里的新娘的遭遇,眼睛里有近乎疯狂的恐惧,大声嘶喊着,跌跌撞撞地往湖边跑去。

    “昊天,昊天!”

    胃里的绞痛终于让她在走近池沼时摔倒在地。然而,意识和视线都渐渐模糊的她,嘴里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唤着。

    她的身体重重跌下,扑倒在盛开着火焰鸢尾的湖边,震得花朵纷纷颤动,仿佛一群被惊起的蝴蝶。她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似乎很好……自己最后居然会死在鸢尾花丛里呢!

    那么,她的尸体上,将来也会开满了美丽的花朵吧?

    这里……这里池沼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鸢尾花?是因为这里掩埋了很多很多的尸体吧?是无数女子的灵魂的汇集吧?

    “湄……”忽然间,她听见有人走过来,在她身后停住,呼唤她的名字,那样熟悉的,温柔的声音——昊天,昊天!

    她涣散的神志忽然间凝聚了起来。

    “快跑!少主知道了!他马上就要来……就要来杀你了!”挣扎着,她用微弱的声音急切地回答,想转过身看他最后一眼,却没有半分力气。意识在迅速溃散,视线也渐渐模糊成了一片,看不见任何成形的东西。

    “湄,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从背后抱起了她。

    “我……我……中毒了……你自己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她的眼睛模糊成了一片,但是却急切地说,用力推开他的手,“快走,昊天!”

    “我带你一起走。”他在她背后说,然而,他却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缓缓伸向她修长美丽的颈部!

    她看不到那把刀的刀刃上,映出了的却是那张极端丑陋的面孔,青崖少主!

    听到他的回答,她笑了,眼泪一连串地顺着脸庞落下,打在他手上。她筋疲力尽地摇着头,悲哀地喃喃:“不成了……不能连累你……昊天。我……我真的好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啊!可是……可是——”

    她喘息着,摊开了右手,微微苦笑:“我……我真是个没有用的人……我下……下不了狠心投毒呢!他……他虽然难看,但是……难看并不是罪——”

    由于鹤顶红发作,她纤弱的手指都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然而,在右手的长指甲中,那药粉完好地保留在那里,一丝未动。

    严严密密地填满了指甲的缝隙,完好保留着。

    渐渐死去的女子脸上,忽然有无奈而凄凉的笑意:“昊天,原谅我……要我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要别人去死……我实在……实在是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你呢?如果……如果是昊天长成这样子,或者……或者有那样的脾气……我都无所谓……无所谓……

    “但是我不爱那个人……所以,宁可死,我也不能……不能嫁给他。

    “昊,你快走吧……快走……他……他就要来了!”

    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去推他,但是手伸到一半,就颓然地滑落了下去。

    “啪”,那把悄悄地贴上了她脖子的刀,忽然间就跌落在枯草上。

    听到那样的话,蓝黑色的眼睛里有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神色,丑陋的脸上带着近似于崩溃的表情,看着这个垂死的女子,仿佛看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祇。

    沉默了许久,他忽然伸出了手,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了她,痛哭。

    他抱起她,折下无数的鸢尾花插在她乌黑的发间,让火红的花朵映着她惨白一片的脸。她已经陷入了弥留前的昏死中,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痛苦的表情,但是嘴角却含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他抱着她走过盛开着鸢尾花的池沼边,脚下踩着累累白骨和腐尸——那是历代龙家新娘的坟冢,上面喧嚣地开着绝色美丽的花朵。

    她穿着长长的红色嫁衣,衣裾拂着地面,轻触着一朵朵跳舞的花。

    走过开满花朵的坟场,穿过悬挂着尸体的灌木林,他茫然地横抱着她,仿佛一个幽灵一样游荡在荒野上。然后,从那扇小小的侧门进去,来到廊道下,点燃了那一盏摇曳的水晶绣球灯。

    瞬间,整个廊道上所有吊着的宫灯,都一齐亮了起来!

    那些不知从何处出来的仆人侍女,整齐地排列在长长的走廊上,恭敬地低着头,跪着等待,其中,那个老侍女手里托着一个精美绝伦的水晶瓶子,静静等待着什么被放入。

    那,是多年来每次婚礼后必备的仪式。

    “这个,再也用不着了……”然而,这一次少主只是瞥了一眼那个早就准备好的花器,淡淡挥手,摘下了脸上精致无比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俊美的容颜。他抱起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对着跪满了走廊和庭院的族人和仆从,一字一句地宣布:

    “她,以后就是你们的女主人!”

    看见他手里横抱着的,虽然昏迷但是明显还生存着的新娘,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议的——虽然没有声音,但是低低的震动和神色的变换还是在人群中风一样地掠过,相互交换着喜悦震惊的眼神,所有人狂喜地俯身下去:

    “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辉煌的灯火随着主人的离去而渐渐远离,那些各自回房的仆人中,有人忍不住地低低叫了起来,欢喜无比:“哎呀!樱红姐姐,我说的没错吧?她……她真的和以前那些女的不一样!她是不一样的!”

    “看把你高兴的……”旁边穿着杏红衫子的侍女白了那个雀跃的绿衣丫鬟一眼,但是目光中却有如释重负的神色:“真是没想到,少主居然被她打动了。”

    “你知道龙家历代男子都是猜忌心特别强烈的,动不动就怀疑自己的妻子不忠,后院的荒地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女孩的尸体!特别是夫人又偏偏曾经做出对不住老爷的事情,所以少主自小脾气才那么古怪。”

    “总是对嫁过来的新娘不放心,想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法子来试探……”

    “怕对方天性不贞或者贪婪,才总是向外宣扬龙家嫡子丑陋的谣言,然后,在那些女孩子远嫁过来后,又以总管的身份引诱那些女子犯下杀夫的罪行……这些年来,已经有十一个女孩子在下毒的时候被少主杀了呢!”

    “少主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奇怪,有时候都让人担心他自己也濒临崩溃发疯的边缘——幸亏,千湄小姐没有成为第十二朵鸢尾花啊……”

    “她不但救了她自己,也救了少主。”

    “从此以后,莺歌屿,应该会回复到平静了吧。”

    “湄……”这已经是他这一个时辰内第二十七次呼唤她了,然而,没有丝毫不耐烦,她还是很柔和地应了一声:“嗯?”

    看着她喝药,他却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在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隐藏着说不出的深深的、近乎痴迷的爱恋。

    “身体好一些了吗?那些毒还让你觉得难受吗?”他万般怜惜地看着她病弱的脸,伸手轻轻抚摸她水一样的乌黑的长发,“都是我不好……”

    “昊是最好的。”陡然间,她微笑着截断了他的话,抬手抚摸他额环正中的宝石,看着他深蓝色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重复着以前的话,“我喜欢昊!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哪怕是丑八怪也好,是魔鬼也好……”

    他低声叹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吗?”

    “是的,直到永远……”千湄微微地笑着,用手抚摸着他的嘴唇,轻声低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一颤,缓缓抬起眼,看定了她,忽然轻微地叹息了一声。原来,等了那么久,他这一生,终于等来了救他的人。千湄也看定了他,却觉察不出他的眼神深处是什么,问他自己,怕也说不明白——只知道这一生,他们,是谁也逃不过谁了。

    “把那些花烧掉好吗?”她微微叹息,手指间缠绕着他的头发。

    “好……”他吻上了她樱红的嘴唇,把那一声承诺送入她的舌间。

    “请一定要永远爱昊儿……”夕阳下,海浪无休止地拍打着礁石,那染了暮色的浪带了些微绯红,如雪一般四散开来。站在船头,龙夫人看着来送行的千湄,握紧了她的手,低声叮咛,“他是个奇怪的孩子。非常脆弱,也非常容易走极端……他一旦爱上一个人,那真的是爱到了骨髓里,但如果你有一天背叛他的话……”

    “不会有那一天的。请您放心。”千湄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坚定地回答,“我很爱很爱她……娘。”

    她的眼睛里,有纯洁的、深邃的、坚贞的爱恋。

    “啊……那就好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长长舒了一口气,龙夫人嘴角终于有了笑意,“谢谢你,如果不是听了你的劝告,昊儿是不会放我走的……”

    千湄笑了,她笑的时候,仿佛有千亿颗星辰掉落在她眼睛里:“不,那不是我的缘故。而是因为,昊,他一直也是很爱你的呀!”

    “真是谢谢你,千湄。”看着包扎好的手腕,龙夫人真挚地握住了儿媳妇的手,但神色黯然,“我知道昊儿是不会原谅我的……他虽然放过了我,却永远不愿意再见到背叛他父亲的我了,我走了。你们两个人,请一定要白头到老。”

    “是的,母亲。”

    远处的崖上,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风帆从海天尽头消失。

    “还躲在这里看吗?船已经走远了……”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围住了他的腰,依偎在他身后,轻轻地说。

    海风吹得衣衫猎猎飞舞,但是他的眉宇间却有极度的寂寞。他低声叹息:“她走了……母亲,终于还是不要她的儿子了……”

    “但是我会在的,我永远都会在这里。”柔软的小手抱紧了他,把承诺送到了他耳边。他回过头,看着她眼里澄澈坚定的表情,眉目间的沉郁阴冷忽然间如同冰雪一样融化了。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挽住了她的腰,抱紧。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依偎着,看着崖下在暮色中燃烧的野火。

    火红火红的一片,翻腾着,漫卷着,围绕着那一片荒凉的池沼烈烈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有恶灵在烈火中哀号……

    “都烧掉了。”看着在火中摇曳的鸢尾花,他忽然低声地、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她立刻再次抱紧了他,仿佛他会忽然消失在烈火中,喃喃重复:“是的……都过去了——但是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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